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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前
人漂泊久了，故鄉(xiāng)會在心中形成一個點。這是我的小姨說的。如果真是一個點的話，那實在太小、太小了。隨便哪座山坡的一根艾葉、一捧菊花都比它大。
小時候，總有一些漂泊在外的親戚回鄉(xiāng)。少的，邀一些人傍晚圍坐著聊天，剝瓜子，削水果；多的，得請客去餐館吃飯。那時的我，整日整日蹲在外婆的鋪子里，有親戚回來，外婆親自做飯。晚飯后，走了些人，我就撕一張媽媽印資料的紙，蹲在天底下，仰頭親吻大捧大捧的火燒云。想把那薄薄的紙平行于天，五光十色的彩霞映在上面，像我畫的似的。
殊不知，一些近在咫尺的人們，眼中映滿的璀璨煙火，竟會浸出淚來。像天空墜落的天水，幽幽然，又歸于天空。人們隨口說出的一些話，跌落墻角。風吹不走，陽光燒不掉，獨自沉眠。
等了不知多少個火燒云的傍晚過去，我才明白，有些告別，便是最后一面最后的記憶，是讀學前班的一次放學。我是從喧鬧的校車上下來，竟看見那個慈祥的外祖母。外祖母是飽經滄桑的老人，可看見我總是一副童心未泯的樣子。她見我的第一句話便說：“去買什么好吃的呢？”
我婉然推辭。母親和外婆都不讓我費外祖母的錢。經過小賣部時，我偷瞄了幾眼那里的吃的，外祖母看出了我的小心思，一把拉我進去。想來好笑，我挑了五角一個的星球杯。
她滿是溝壑的手緩緩伸進桶里，按照我想要的顏色摸了出來。她定睛一看，居然是這么小的一個玩意兒，有些氣惱地說：“為什么不把整桶都買下來呢？
我被驚到了，窘迫地說“不用、不用”，老板尷尬又不失禮貌地告訴我們大超市才有。
我握著沙塘橘大小的星球杯，緊張不安地舔著，耳畔響過外祖母憤憤的罵罵咧咧聲，突然覺得好笑。多可愛的老人，滿是皺紋的臉上，竟能這樣自然地頂著一捧菊花。是樸素的、是明艷的。這是我第一次在故鄉(xiāng)遇見外祖母，也是最后一次。再見，就是麝香熏滿的黑白照前，從前的外祖母，竟真的成為從前了。多年以后，我的記憶中只存在關于外祖母的一角碎片，有時竟好害怕連這小小的一角都會消逝，于是不停告訴自己：不能忘記她。
獨喜外婆鋪子里的涼席。動人的夏夜，拉一個小伙伴來席子上，捏橡皮泥，貼貼畫，最有趣的是跳格子。
趁著外婆去拔艾葉，我用水彩筆畫出板磚式的格子，在涼席上，歪歪扭扭。石頭剪子布跳，最先跳到終點的人，把對方收集的貼畫送一張給自己。話說這個獎品是我定的呢，可我卻從沒贏到過對方的東西。
當然不服氣，就接著來啊。外婆回來，立幾根艾葉到門前，淡淡幽香熏滿整間屋子。把滿是塵土的老人托起，是俗世里的香，是俗世里的靜好。
免不了一頓罵。但心從來充盈歡喜。素心人罷了，雖沒遇著素心花，卻也不自艾，畢竟如此夏夜，一張涼席；一個伙伴，一個外婆，足矣。
往昔即是歲月，歲月即是從前。筆尖的流瀉填不滿，口中的回憶道不完。煙火自盛，不論某些從前是否已永久沉淀，我們都無法改變。我們回不去。既回不去，就唯有想念。想念流光溢彩的從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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