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十幾年前的稻田里,我見過他的背影。
褪色的記憶不再鮮活,卻依稀可以分辨出星點蔚藍。夏季田壟上,蟬聲刺耳,樹木徙靡。
小小的我戴一頂大大的草帽,帽檐歪歪地垂下來遮住半只眼睛,世界在稻香里微微傾斜。我伸手抓住他的衣角,他在前面,背著藍黃相間的塑料桶,不緊不慢地走著。天熱,他將衣袖及褲腿卷得高高的,連同他泛黃的衣邊也給卷了上去,高高的。我在后面,蹦蹦跳跳地踩著他的影子。夏意正濃,陽光正盛,兩條影子落在不平整的田壟上,不長,一前一后,一大一小。
“你在干嘛呀?”我坐在他給我備好的凳子上樂呵地看著他忙。“我在灑農(nóng)藥呀囡囡。”我沒趣地站起,又坐下 他走前跑后,欠身給麥田噴農(nóng)藥,留給我的,是一個微駝的,泛黃衣衫被汗水浸濕了,但仍堅定而溫暖。
我人生中第一次被蟄,是以一只蜜蜂垂直落地結束的。我哭喊著叫疼,他下意識朝我看來,著急地連塑料桶都未擱置好便沖我奔來,幾斤重的農(nóng)藥桶就這么被他背來,為我。他彎腰,仔仔細細地看我伸在半空、甚至來不及收回的手,無聲地嘆了一口氣,然后笑笑,嗔怪道:“怎么這么不小心?!彼麤]有訓斥我,只是熟練地擠出穿刺指腹軟肉的針,力道輕得,怕弄疼我。
歸途,晚霞在漸深的天幕上勾皴點染,兩條影子落在不平整的田壟上,長長的,一前一后,一小一大。我在前面,信馬由韁;他在后面,亦步亦趨。稻谷飄香,一縷縷鉆進我的鼻腔,我想起他的背影,稻香中的背影,高大而毅然。像一棵參天大樹,也像守護我的超級英雄。
我與他已許久未見,最不能忘懷的,還是他稻香中的背影。我的幸福是他,是他大到裝得下我整個童年的背影,是他看向我的每個堅定溫暖的眼神,也是他泛黃的衣衫,濃縮了他的農(nóng)民本色,和愛我的心。
他的幸福也是我,我的到來,叫他偌大的房子重又恢復生機,使他有了牽掛,有了幸福。我喜歡黏他,他喜歡護我。
褪色的記憶重新變得鮮活,夏天的田壟上,蟬聲依舊,樹木徙靡。兩條身影映在稻田上,彼方,是幸福。
他的背影,我見過,在十年前的稻田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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