風吹鈴亂笑娉婷
世上有可以挽回和不可挽回的事,而時間的經(jīng)過就是一種不可挽回的事。
——村上春樹
落日一點如紅豆。
時隔三年,再次踏上太婆家。莫名有一種陌生而熟悉之感。赤色大字“拆”仿佛一把利刃刺在泛黃的屋墻,流出鮮紅的血。黃黑相間的封條,讓我對生活在此的數(shù)年有了距離感。
我忍不住走進,掌紋細細地親吻著凹凸不平的外墻。俯下身去,撥開一層沙土,底下竟躺著一只風鈴,我用雙手拂去上面一層細塵,輕輕搖晃。
風鈴聲在黃昏里踱著步。
鈴聲清脆,好像與甚久未見的我打招呼。熟悉的聲響,仿佛讓我回到了數(shù)年前的初秋。
街道兩旁,店肆林立,薄暮的夕陽余暉淡淡地灑在紅磚綠瓦上,太婆的家就隱于其中。曲徑通幽的深街長巷,依河而建的青瓦木樓,苔痕茵綠的古橋臺階,清澈的河水閃爍跳躍,琮琮琤琤,如古典與自然兩相忘的和諧節(jié)奏,光是這景致,就有一番江南的空靈之美。
那時炊煙裊裊升起,吆喝的小販挑著擔子走街串巷,遛鳥的大爺喝著茶聽著戲,誰家的胖丫因為偷吃了果子挨罵哭了鼻子,穿著藍底花布的婦人立在船頭,幾個書生正在描摹柳芽初綻之景,樸實的老人坐在樹蔭下?lián)u著蒲扇……
若說最受孩童們喜愛的,便是村口的風鈴鋪子。鋪子的匾下有黃庭堅的一句詞“練靄鱗云旋滿,聲不斷、檐響風鈴”。門口還種了幾株淡紫色的風鈴花。店主是一位年近古稀的奶奶。風輕撫,鈴聲清脆悅耳。數(shù)個風鈴隨風搖曳,完全沒有嘈雜之感。我五六歲時,常跟著與我一般大的孩子去鋪子里買風鈴。與其說是買,不如說是玩。我們總挨個兒地把所有風鈴玩?zhèn)€遍,東摸摸,西捏捏,每一個都想要。奶奶總是一臉慈祥地看著我們,耐心陪我們聊上一陣,哄著我們看她的手藝,然后把風鈴整回原來的模樣,系上小花布,再抹些亮粉,笑著用食指刮一下我的小鼻頭,再悄悄地交代幾句諸如祝福的話語。我們從兜里掏出幾個硬幣,好像每次都是剛剛好足夠。奶奶總是欣然收下。
要是到了過年,我一定會嬉皮笑臉地問奶奶要一小塊紅布,再讓她幫忙剪一個“?!弊郑靡桓毤t繩系在原來門口的風鈴上,鈴隨風動,銀亮而動聽。坐在門檻上,我暗自欣喜,仿佛全世界只有我能創(chuàng)造出這樣的杰作。
在村子里,人們把生活的企盼搖進風鈴里,走出希望的樂章。一串絲線,幾個鈴鐺,叮咚聲響,絲墜搖動。
風吹,鈴亂,笑娉婷。
夕陽一點點從天際滑落,最后深情地注視著人間。
暮夏的風有了秋的味道。忽然發(fā)覺自己在原地佇立不動了很久,好像只剩高樹上的蟬鳴伴著紅葉灼灼。繞著村子外面走了大半圈,更覺得這里是人間偷釀的一壺酒,現(xiàn)在品來,香醇中帶些冷冽。
繞到村子后面時,望見不遠處的高樓大廈與平曠的公路,心中多了一絲欣慰,再過兩個月,太婆就要遷入新居了。
我捧著風鈴走到溪邊,用清澈溪水帶走風鈴上細微的沙土,鈴鐺已經(jīng)有些生銹了,但聲響仍悅耳。我想,等兩個月后,再把這風鈴掛在新居的門口。
風已去,鈴仍在;往事如風,吹動了鈴。
看暮色彎腰,拾走舊城的余影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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