悠悠歲月不落的日
——紀念逝去的姥爺
時維三秋,姥爺在與我們共度團圓中秋夜后,安詳地告別了這世界。瑟瑟涼風起,惟我靜佇一邊,淚痕未干,思緒已悄然溜進了那熟悉的老院子——我和姥爺的故事便從這里開始。
這里藏著許多曾經的美好過往,無論是幾本共同閱讀的書,餐桌上的錦繡佳肴,還是消遣時光的紙牌與跳棋,一點一滴都記錄著姥爺的愛。印象中,姥爺是個棋迷,棋桌前的他目光格外有神,眉頭時而緊蹙時而舒展,棋子叮當碰撞間還常常伴著笑聲。近些年,我們還教會他使用智能電子設備,盡管他總是忘了如何操作,但卻一直不厭其煩地向我們請教……總之,姥爺就像一輪太陽,內心永遠飽含熱情,對生活總是有無限熱愛。因此他的晚年生活甚是豐富,未曾有一絲乏味之感。
對于書法,姥爺的熱愛亦不亞于象棋。某個暑假,聽說我要學書法,姥爺很高興,早早地準備出文房四寶等著我的到來。他先從握筆教起,只見那只厚實的大手牢牢地抓著纖細的毛筆,我照貓畫虎的把手指擺好,奈何我怎能駕馭修長的筆桿?幾番掙扎,潔白的宣紙被染成了一片黑??粗蠣攲懴碌目±首煮w,再看看我這一片狼藉,我滿臉寫著著急與委屈。
“寫毛筆字要心靜,不能急!”姥爺握住我的手,一筆一劃,一提一頓,他的嫻熟與我的笨拙交織在同一支筆上,碰撞出幾個筆畫工整但略有歪斜的字?!皼]關系,慢慢來,爭取每天都有收獲和進步!”姥爺笑著說,一面不忘收拾凌亂的桌面。
初秋的落葉漸漸取代夏日的蟬鳴,短短兩個月,姥爺家的紙墨筆硯與我成了要好的伙伴。幾番訓練后,我的書法也取得了些許進步。臨走前,姥爺把一個大紙袋給了我——里面竟是我這一個假期寫過的所有的字!從開始的一團亂麻,到后來逐漸清秀的字跡,姥爺把每一張紙都完好的保存了下來。姥爺囑咐我一定把它收好了,并把他最心愛的毛筆送給了我。今時今日,它們就靜靜的躺在我的書柜里,每次看見,那段過往便再度浮現。
姥爺對生活始終心懷烈日般的愛,可對于當時年幼的我來說,這似火的熱情竟帶來了些許煩惱——那個夏天,姥爺帶我買了冰激凌。回家的路上,街道兩邊住的均是姥爺的熟人,一向熱情的姥爺自然要上前去打招呼。天氣熱得沒有一絲涼風,眼看著冰激凌就要化了,我在一旁著急又無奈。姥爺如火的熱情怎么就不懂一個垂髫孩童渴望冰激凌的心??!好不容易挨到家,冰激凌已經慘不忍睹。我頓時有了小脾氣,扭過頭不與姥爺說話。姥爺仿佛自知理虧,尷尬的又是摸頭又是拍手,不住地說:“再給你買,再給你買!”
談及我與姥爺的往事,以及姥爺心中的熱愛,最不能忘的是那座氤氳著書香的學?!褷攦A注畢生心血與熱愛的地方。作為曾經的老校長,每次提起二中,姥爺都是道不盡的欣賞與贊譽。從小他沒少在我耳畔輕談這里的美好與偉大,他熱愛半生的二中,亦成了我多年神往的地方。曾記得,年邁的他牽著年幼的我,漫步在二中的校園里,聽朗朗讀書聲,聞幽幽花草香。在我的生日那天,姥爺總會給我一張小卡片,上面寫著二中人的精神和他心目中好人品的標準。多少年來,姥爺始終堅守著二中人的品格,并不斷地將它發(fā)揚光大,呼吁著下一代將它傳承下去。如今我已經歷中考的洗禮,成功步入二中校園,這也讓年近耄耋的姥爺分外欣喜。他的精神,他的熱愛,他半生的無私奉獻,接下來將由我來傳承。
姥爺陪伴我十六個春秋,那些在路上的日子同樣難以忘懷。猶記得那年初到江南,迎接我們的是泠泠而落的雨。我和姥爺打著傘,在石橋上漫步。突然,姥爺停下腳步,目光慈愛而深邃,看著雨霧中的小橋流水,又看向我,問:“你還記不記得有哪些寫江南的古詩詞呀?”我順著課本中的記憶,背出幾句。姥爺聽著,眉眼中不斷露出喜色,像極了蒼茫霧靄中的艷陽。他一邊夸我記性好,一邊講著些許典故——那些從小他講過多遍的故事,如今面對這江南煙雨,聽來別有一番滋味。
在烏鎮(zhèn)小住幾日,姥爺漸漸走進了這里。白天學著漁夫的樣子,站在窗邊呼喊兩聲;晌午飯后,要走進茶樓,品茶讀詩;夜里華燈初上,他興致更濃,小酌一杯,與我們在月光下閑嘮家常。我們不禁調侃,姥爺一個豪爽的北方老頭,竟被纏綿煙雨熏陶出了江南文人的氣質!
異域之旅俄羅斯同樣令我記憶猶新。某個黃昏,我們站在貝加爾湖畔,感慨疆域之大,湖水之清。姥爺凝望著遠方,似在眺望家的方向,又似在尋找湖的盡頭。落日的余暉透過云層灑滿湖面,亦照在他的兩鬢——姥爺依舊滿面紅光,奮發(fā)的精神似乎折射出比夕陽更加強烈的光芒!那一刻,姥爺與遠處的云,身旁的湖水,還有湖面上閃爍的夕陽融為一景,竟是如畫一般的意境!
我們住在小鎮(zhèn)上,姥爺對當地的風土人情充滿好奇,總要出去轉轉。但因語言不通,每當熱情的居民沖他打招呼時,他急得兩手直比劃,最終卻把自己和對方逗得哈哈大笑。吃飯時,我們擔心姥爺年紀大了吃不慣西餐,不想姥爺系好餐巾,有模有樣地拿著刀叉與面包,學著當地人的樣子把食材疊放好,一舉一動都充滿了儀式感。我們在小木屋居住的那天,姥爺去給林中的小松鼠喂食。年邁的姥爺雖有一顆愛玩的童心,腿腳卻不大利索,怎能追得上靈巧的松鼠?折騰一番,他只好自己笑著擺擺手:“老了,真是跑不動了!”
旅途中的故事還有很多?;蛟S那些景色已漸漸淡去,可無論走到哪里,姥爺都像一輪火紅的太陽,滿懷熱愛與期待,散發(fā)無限光芒,溫暖每個人,亦將前路照亮!
歷經十六個春秋,姥爺陪我長大,看著我逐漸褪去幼稚,走向成熟。任憑別人如何訴說他一生傳奇,在我心里,他就是姥爺,平凡而偉大。寥寥幾筆怎說得盡如煙往事?唯有姥爺是那永恒的太陽,將一段段美好過往盡數點亮。
而今斯人已逝,秋風再起。我仿佛聽到,風中搖曳著一個慈祥的聲音,笑著輕喚我的乳名。一片金光灑下,那是太陽在告別啊??墒抢褷?,他是永遠不落的日。時光的長河奔涌不息,姥爺則永遠停留在那里,照亮悠悠歲月,照耀我的一生。
親愛的姥爺啊,愿您從此安息,在天堂幸福依舊。您是我心中永恒的太陽,讓我的前程熠熠生光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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