屠戶張
他長著一張和貨架上的豬肝一般相像的臉孔,面色永遠是暗紅色的。額頭上推擠著幾條褶皺,像盤虬的粗壯樹根。眉毛一根根向上豎著,似大矛一般指向菜場噪雜的天空,帶著幾分兇煞。兩頰的皮垂下來,松垮垮地耷在兩邊,使他的嘴角永遠都是向下的。一低頭,幾層下巴像海浪一樣疊在一起。
站在“張記肉鋪”白底紅字牌匾下的他拿著烏黑的刀,對著砧板上的一條豬骨猛劈下去。刀鋒嵌進殷紅的肉中,在骨頭上留下一道刻痕;他再一次使起像巨蚺一樣粗壯的手,臂上的肌肉忽地突起來,咣的一聲,豬骨碎成兩半,濺起大量血水,顧客紛紛后退幾步,捏著鼻子,搖搖頭。
有時,他也會與人討價還價,巨大的嗓音從菜市場的另一頭鉆進耳膜,震得你腦中翁嗡作響。粗鄙的詞語會混進這巨響中,向周圍射去,嚇得買菜的人顧不得挑選,即刻就離開。有時吵得難解難分,他的臉便漲成紫紅色,眼光像一把剁肉的大刀,沒頭沒腦地劈向前去。每到這時,他的妻子----一個矮小敦實的女人,便會從里屋走出來,拉拉他的衣角?!靶↑c聲,”她柔聲說,“別老吵架,費嗓子。”說來也怪,他立刻收起了面色中的兇狠,任由顧客報價,沒再還過嘴。
妻子看向丈夫身上被血水和油漬浸染的圍裙, “看這都多臟了,脫下來,我洗洗?!彼麆t搖搖頭,“洗了還不是得臟。”妻子端來一盆水,一把刷子浮在水上,刷子在水里攪攪,便浮起一片白色的泡沫。他老老實實的由妻子擺布,脫下圍裙來。妻子拿起刷子用力刷起來,刮下來的污水匯成一道緩流,展現(xiàn)出潔白的底色。他便用泛著泡沫般的輕柔目光撫摸著妻子的發(fā)梢,眼里的全無兇狠粗魯。
有時周末早上去買菜,還能看見他的女兒在攤子的另一邊看書。這時,他便似換了一雙眼睛,眼中的光像砧板上擺著的白亮豬油,溫暖、又濃又黏。似乎在這張暗紅色的臉上也有了笑意。每到空閑時,他都會放下手中的刀,到旁邊的水盆里洗一下手,走到女兒身邊,捋一捋她的頭發(fā),俯下身,把目光投到書上的字里行間,嘴角泛出一點點上揚的得意。女兒舉起書,伸到他的眼前:“爸爸,你看!”他便把眼睛停留在書上一會,然后笑起來,頰邊的肉堆在眼角下方,露出兩排大牙。身邊買肉的的人一笑----經(jīng)常來這的人都知道,他根本連字都不認識。
屠夫張,他是一個肉販,一位丈夫,還是一名父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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