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曾很仔細地觀察過水,不論是從玄黑泉眼撲向光明的水,還是從青天跌落摔向植物的水,抑或是從冰冷了水管中濺落卑微的水。
水,曾在河濤中塑造了文明;水,曾在山川給予人們信仰;現(xiàn)在,我們只把它當(dāng)作水龍頭中維持生命,維持體面生活的一物,再難有那些純?nèi)缓驼滟F。水若是回顧他的歷歷過往,不知會有怎樣的感想:
6000年前,我從天空滑落,流淌過很多河床:幼發(fā)拉底河、恒河、尼羅河、黃河……我眼見一片片草原生出村落,少年們送走老人,女人們向天空祈禱。那時人們熱愛天空河流,每當(dāng)我化作雨水從天空降臨,人們看著植物生出新綠,圍繞著篝火贊美一春的雨水。那是一個人類與水源有聯(lián)結(jié)的時代,我們愿意看到孩子、老人凝望天空的眼,我們愿意看到一個個村莊連到遠方,連接未來。
2000年前,我隨著海上的暖風(fēng)吹到了四姑娘山。我在冰川上凝固了八百年,我不知道是誰第一次望見我高聳的脊背。當(dāng)?shù)氐牟孛窠o我們賦予了美麗的象征,我們是四個善良的姑娘為了保護村莊和家人,齊心消滅了惡魔,最終化為四座險峰。我們的高高冰蓋被藏民們崇敬,我們能給他們帶來好運,遠離災(zāi)禍,子孫平安。那個時代,人們淳樸良善,他們因為信仰而有所不為,他們心中有高山丘壑,安拉和佛陀。
600年前,我在海面上迎來了一批一批的航船,有的從歐洲出發(fā)向東向南,發(fā)現(xiàn)新的宜居大陸;有的從東亞出發(fā),一路南下傳播華夏的神秘文明。很快地,我作為蒸汽被壓縮在一節(jié)火車頭的鍋爐中,我讓人類的地球越來越小。我也被搬上畫布,透過陽光的海浪被藝術(shù)家描?。晃冶粚戇M詩歌,海燕在浪濤間飛舞吶喊。漸漸地人們開始了解我,一個個名字被后世記?。焊鐐惒?、達伽馬、達芬奇、梵谷、瓦特、盧瑟福、波義爾。那個年代,人類像海面一樣洶涌激蕩,他們的眼中有對真理、藝術(shù)的熱望。
今天,我又從一個平凡的水龍頭中流出,這是我億萬年循環(huán)的小小瞬間。我只是沖到碗底又流往城市下方的水流。
人們匆匆放我、飲我、潑我,他們匆匆,好讓自己有更多的時間與網(wǎng)絡(luò)交流,他們頭腦這只小碗變成了信息、娛樂流淌的容器,再也裝不下些許復(fù)雜思想、純粹信仰。他們的眼眸不想看流水河沿楊柳夾岸;不想看看平凡的雨水從天飛降;不想看遠處的雪峰閃著圣光;
但,我還會流淌,毫無悲歡,還會看著人類時間中埋下因果,匆匆聚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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